孔子曰：四十不惑，我却陷入了中年危机，这是从我想捐献干细胞被拒开始的。四十岁，已经老了。紧接着，献血也被拒了三次——血色素不达标。于是我登记了中国人体器官捐献志愿登记卡，也报名加入了无偿献血志愿者协会。

      我转正没多久就赶上6月14日世界献血日，不仅要发放第一批“热血通”，还要发放新冠疫情期间累积的无偿献血奉献奖金奖、银奖、铜奖和终身奉献奖的奖杯和奖状。这么多来自各行各业的献血达人，没想到其中还有我的对门邻居和教研室主任，以及跑马拉松结识的新朋友。陈阿姨曾经做过开颅这样的大手术，从鬼门关回来的人竟然还献血4000毫升，可能正是因为意识到生命的宝贵吧。宋主任在新冠疫情期间还去援助坦桑尼亚，和医护人员一样是逆行的勇士，是值得学习的先锋模范党员。跑友小朱在我第一次跑马拉松的时候热心指点，在公益方面也同样热心，在获得了终身荣誉奖之后依然坚持献血，还为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定期捐款。

      在血站做志愿服务的这段时间，我的中年危机得到了极大的缓解。不仅在来来往往的献血者身上看到了不求回报的热血和善良，也在一路同行的志愿者身上看到了甘于奉献的爱心和力量，还在并肩战斗的血站工作人员的身上看到了无怨无悔的坚守和希望。

      去年我参加了红十字会的“生命之约 大爱传递”议题和人体器官捐献主题诗歌创作大赛，写下了“人这一辈子”这首诗，其中有这么一段：

生命可以共享，

即使你停止了呼吸，

你的血液依然可以在别人体内欢快地流淌，

你的眼角膜依然可以让别人看见太阳和月亮，

你的干细胞和骨髓可以续写别人的生命，

你的遗体可以解决医学上的未解之题。

      我相信我已经找到了人之为人的意义和自我实现的途径。年过四十，终于不惑。今年生日当天，我去捐献成分血，庆幸合格，宝刀不老。血站赠送了一盏小夜灯作为生日礼物，我很喜欢上面发着光的几行字：“努力到无能为力 拼搏到感动自己 将来的你会感谢现在拼搏的自己”。我现在是献血者和志愿者，未来是器官和遗体捐献者，人间这一遭，值得！

      《献血法》已经实行了二十多年，买卖血液的暗流却依然在涌动。作为志愿者菜鸟，我就遇上过两回。有一个“孝子”，因为老父亲急着做手术，但是他本人心率快一时没法献血，找的亲友也都不符合献血条件，没办法来到前台咨询“买血门路”，说多少钱都可以。看着他牙关紧咬，不让含在眼里的泪留下来，作为志愿者爱莫能助，只能好言劝慰，让他放宽心，冷静下来再去化验一次，或者再发动一下其他亲友。这样的“孝子”法制观念淡薄，竟然跑到血站来买血，还把志愿者当成血头。他非但不知道《中华人民共和国献血法》对于买卖血液的违法定性，不仅要处以罚款，而且要追究刑事责任，也完全不了解无偿献血者的家庭成员（配偶、子女、双方的父母）用血，按其献血量等量免费用血的优惠政策。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无偿献血不仅可以助人，关键时刻也能助己。

      急于用血的病人家属病急乱投医，急于用钱的也可能动“卖血”的心思。我曾接待过一个咨询者，来人是一个中老年妇女，头发花白，穿着朴素。一上来就问能不能“卖点血”。作为志愿者，我只能告诉她卖血是违法行为，她带着歉意的笑容离开了。我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一无所有的时候，她只能将目光看向自己的身体，完全不知道法律的边界在哪里，也完全不知道求助的渠道在哪里。无偿献血和扶危救困的宣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辈任重而道远。

      普通老百姓对于买卖血液的认知很多是被影视剧误导的。出圈爆火的“潦草小狗”余华，不仅在代表作《活着》中设置了少年有庆为县长夫人献血过量而死的情节，而且在成名作《许三观卖血记》中浓墨重彩地描写了许三观一遇到用钱的难关就去医院找血头卖血的故事，把“献血光荣”变成了一个人间惨剧，而“卖血换钱”则成了常规操作。1998年《献血法》开始施行，同年海岩的热播电视剧《永不瞑目》中，吸毒大学生肖童为了追求警花欧庆春，不惜卖血攒钱买礼物，也加深了大众的误解：一方面，血站护士征询体检时连吸毒者都鉴别不出来，接受输血的病人会不会因此染上毒瘾？另一方面，在血头的帮助下，卖一次血能拿一千，没卖成功都能拿五百，这难道不是暴利？2023年以扫黑除恶为主题的电视剧《狂飙》中，“刀哥”逼石磊去献血车连续献血还高利贷的桥段，使本该高尚的无偿献血成了借刀杀人的工具，使得本该充满爱的献血车成了黑社会施刑的刑场。

      除了畅销书籍和热播影视剧，跟无偿献血有关的负面新闻也时不时令人如鲠在喉。最典型的莫过于西藏阿里公务员献血事件，“血槽姐”炫耀特权的表述难免让人联想起余华小说《活着》中的县长夫人。但是换个角度想，虽然让她“满血复活”的献血者和抢救她的医务人员没有得到应有的感谢，但也反映了“抢救用血面前人人平等”这一用血原则是事实。至于这个人是好是歹，值不值得救，急公好义的无偿献血者不会考虑，救死扶伤的医务工作者也不会考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其实感人的故事更多。2023年8月，广西南宁一位产妇突发羊水栓塞，血站6次紧急供血，抢救和治疗用血达到6.75万毫升，相当于17个健康成年人全身血液的总和，如果没有众多无偿献血者的一腔热血，就不会有母子平安的皆大欢喜。

      越是寒冬，越需要热血。这寒冬不仅仅是天气，也包括人心。只要心是热的，下雪也挡不住献血的热情，反之，铁石心肠的人也必然冷血，哪怕输入众多无偿献血者的爱心血，虚荣的“血槽姐”依然只知道感谢神通广大的“小姑姑”，哪怕正能量的感人事迹再多，惟恐天下不乱的键盘党也只会不断炒作负面新闻，甚至无中生有造谣传谣，或者鸡蛋里挑骨头，戴着有色眼镜看任何跟无偿献血相关的事。不过这样泼冷水的少数派寒不了献血者和志愿者那颗滚烫的心，因为他们但行好事不问前程。

作者：黄立丰